English

两个中国脑瘫儿和一个美国圣女的童话

2000-01-02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
李雅民

为了异国两个脑瘫儿童,她失去了婚姻的机会,没有了正常人的生活。然而,这个伟大的女人活得那么陶醉而幸福——

武年原是天津儿童福利院的脑瘫孤儿,1998年9月被美国人茹丝抱走了。

脑瘫是一种无法治愈的残疾,患者终身要人服侍。福利院有许多孩子,未婚的茹丝为何偏偏选中武年?

记者第一次见到茹丝,是在美国明尼阿波利斯市一个公园里。远处的坡地上,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正在吃力地向上推着一辆轮椅,轮椅上有两个男孩,一个坐在椅上,腰腿用皮带固定着;另一个站在两个扶手之间,脚下踏着一块横板。天哪!茹丝竟然收养了两个“脑瘫”。

1999年7月17日下午,记者坐茹丝的车随她回家,茹丝住在靠近路边的一座平房里,停下车,她先把小一点的男孩武年放出来。这小家伙被误诊为脑瘫,其实是先天性心脏病,所以自己会走路。茹丝再打开后备车厢,搬下一辆轻便轮椅,然后解开一条条固定着尚文的皮带,一手抱腿,一手搂背,再把肚子一挺,吃力地抱他下车并放进轮椅。16岁的尚文体重约40公斤,茹丝的体重才50公斤。

茹丝家的房子挺大,但属于她的部分却很小,没有专用的厨房,到处摆满生活用具。茹丝不好意思地说,这是租的,暂时还买不起自己的房子。看得出,茹丝的经济不富裕,客厅里摆着的电视机只有14英寸大,而且是很老的式样。

进屋后,茹丝首先安置尚文。他不会说话,不会拿东西,更不会站起来。茹丝在他僵硬的手指中插一只“风车”,搬一台电扇放在他跟前,用电扇的风吹动那“风车”,据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游戏。茹丝转身,刚要去照看武年,尚文突然扬头嚎叫一声。茹丝赶紧问他干什么,轮椅上有一个小桌板,桌板上插一个电子发音器,尚文用一个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按来按去,竟按出了一个英语单词“clock”(钟),茹丝抬头一看,原来是挂钟的摆停了。茹丝解释说:“尚文最爱看钟摆晃动,不能让它停。”于是,她去上弦,让钟摆重新摆动起来。尚文又是一声嚎叫。茹丝说,这回他高兴了。

半小时后,茹丝忙完孩子的事才坐下来接受采访。原以为茹丝是干练的“女强人”,没想她柔声细语的,像害羞的女生。

茹丝的父亲本是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农夫,当上三个孩子的父亲后又考进当地一座圣经学院,毕业后成了牧师。遵教会的安排,他到台北附近一家教堂任职,全家随同前往。茹丝从小和中国孩子玩在一起,学会一口中国话。

茹丝从小听到最多的是,要学会如何去爱别人。父亲每周一都去孤儿院,茹丝也跟着去,不为别的,只为抱抱那些可怜的孩子,给他们一点儿关怀和温暖。

高中毕业后,茹丝回美国上大学。读完大学一、二年级的基础课,开始考虑选专业时,茹丝探亲回到台湾。起初,她想学历史或是文学,不料遇到了一个孩子,改变了她的志向。

那是1983年8月的一天,天气很热,茹丝像往常一样随父亲去孤儿院。孤儿院里,所有的孩子都很活泼,惟独一个8个月大的男孩儿孤独地躺在小床上。茹丝抱起了这个孩子。小家伙很胖,但肢体僵硬,严重的脑瘫使他连头也抬不起来,只能永远地躺在床上。那天,茹丝没碰别的孩子,始终抱着这个名叫尚文的脑瘫儿。

回家后,茹丝竟然再也放不下这个孩子了,那张小脸总浮现在眼前。两天后,像是有人呼唤一样,她又去了孤儿院,又站在尚文的床前。从此,茹丝几乎天天去孤儿院抱尚文,给他洗澡、喂饭、换尿布。

茹丝非常可怜这个孩子,总想他虽然患上脑瘫不能动,却不是白痴,他有思维,看别的孩子那么欢快,他的心里一定非常难过……想着想着,她突然闪出一个念头:“我来做他的母亲,让他那有限的生命尽可能过得好一些。”深思熟虑后的茹丝向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。

“天哪!要知道你刚21岁,还是学生,还没结婚呢!”妈妈当即说出一连串的担心。

茹丝平静地说:“这些我都考虑过了。21岁的人已是成人,我可以打工,能够养活自己和这个孩子,也能完成我的学业。我是没有结婚,但我要借这孩子寻找我理想的丈夫。假若有那么一个男人,他不仅爱我,还爱这孩子,那他就是一个伟大的人,我就嫁给他。若是遇不上这样的人,我又何必要结婚?”接着,她问父亲:“爸爸,你总是教育我们要有爱心,要去爱别人。您说,我是不是应该这样做?”父亲对她说:“做得对,我亲爱的茹丝。凡是生命都是宝贵的,不管他是多么小,残疾到何种程度,人们都应爱护他。”

1984年1月20日上午,父母陪着茹丝来到孤儿院,茹丝义无反顾地抱走了尚文。

茹丝成了妈妈,整天和尚文在一起。为照顾好孩子,她买来许多有关脑瘫的医学书,研究此类病人的特点。她想像对待正常孩子那样,教尚文学会思考和交流。父亲在一边观察了一个多月,发现抱着孩子的茹丝是那样的幸福和快乐,知道茹丝的感情确实是真的。

一天,茹丝在花园里碰上一个抱着脑瘫儿的母亲,两人聊起来。对方万万没想到茹丝的脑瘫儿竟是收养的,原本十分自卑的她顿时视茹丝为知己,茹丝的精神强烈地震撼了她。那位母亲把茹丝的事传出去,不久便有许多脑瘫儿的母亲来找茹丝谈心。以至后来干脆就在茹丝家里成立了一个沙龙,每月聚会一次,专门交流脑瘫儿的喂养问题,茹丝对尚文的爱心深深地感染了她们。人们如此敬重茹丝,使茹丝感到自己的人生选择是对的。

马上又要上学了,选什么专业?茹丝做出决定:终生研究脑瘫儿的哺养和教育问题,这将有利于尚文,也有利于社会。于是,茹丝选择了明尼苏达大学的教育专业,专攻对小学和学前班特殊儿童的教育。

1984年夏天,茹丝抱着孩子回美国,继续上她的大学。

为了省钱,母子俩借住在明尼阿波利斯一位朋友家的地下室里。为帮助茹丝,同在一所大学里读书的妹妹搬过来和她一起住。

每日清晨,茹丝很早起床,做好早餐,喂尚文吃饭,整理他的尿布,然后匆忙赶往学校。茹丝的妹妹接着给孩子穿衣服,再把他送进幼儿园。

老同学们发现茹丝变了。美国大学的生活十分浪漫,除了读书,人们热衷于跳舞、郊游、谈朋友。茹丝以前也曾这样,但现在她一下课就往校外跑,后来人们才知道她当“妈妈”了。为何要收养孩子,而且是脑瘫儿?许多人不理解。茹丝长得很漂亮,过去曾有两个男生追求她,后来就没有了。

娘儿俩就这样生活着。每天晚上,地下室传出茹丝轻柔的读书声,她在给尚文讲故事,坚信这个孩子能够听懂。脑瘫的孩子肌肉非常僵硬,只要有时间,茹丝就给尚文按摩,或是和他玩玩具,锻炼他的反应能力。

在别人眼里,尚文连白痴都不如,因为白痴还会自己走路和吃饭,尚文却什么都不会;带着这样的孩子,茹丝活得太累。茹丝却不这样认为。在她眼里,尚文聪明可爱,能和自己交流,只要一见到她就会“啊,啊”地叫。和他在一起,茹丝觉得自己活得非常充实和幸福。尚文快乐地活着,一点点地长大,茹丝觉得这就是对她的最大回报。

只因带着孩子,两年的课程茹丝要学上三四年。妹妹结婚走后,为节省路上的时间,茹丝带着孩子住进了学校宿舍。同时,为了增添一点儿收入,她开始到一所小学里为残疾孩子讲课。时间久了,人们都理解了茹丝,都被她的精神所感动,男生都说茹丝是伟大而又可爱的女人,可惜都没鼓起爱她的勇气。

大学毕业后,茹丝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屋,正式安下了家。她打工时的那所学校聘她当老师,专教学前班有严重残疾的儿童,其中就有几个脑瘫儿。茹丝不光具有理论知识,还有抚养脑瘫儿的实际经验,教学水平很高,深受家长欢迎。

茹丝有钱了,开始买各种器械帮助尚文锻炼身体。为增强尚文的体质,茹丝甚至把他带进游泳池和滑雪场。在游泳池里,人们看到茹丝用救生圈托起尚文的头,然后在后面反复拉动他的双腿;在滑雪场上,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位母亲的请求,几位小伙子把穿得暖暖的尚文捆绑在单人雪橇上,从后面拉着两根带子,控制着雪橇一点点地滑行,尚文美得张大着嘴一声声嚎叫。

那是1994年的事。

这年暑假,她受明尼苏达儿童之家委托,前往天津儿童福利院讲学。

一天,就像当年碰到尚文那样,她在一张小床里碰到了刚满1岁的武年。小家伙那样瘦小,浑身软弱无力,一动不动地躺着。阿姨告诉茹丝,这孩子是脑瘫,奶都喝不好,看样子是很难活了。茹丝听了,心里一阵难过,再也忘不掉那张小脸。

在以后的几天里,只要有空,茹丝就去抱武年。最后临走时,还剩一刻钟时间,茹丝也要跑进婴儿房,把武年抱起来亲了又亲。茹丝多想把他抱走,她觉得自己是专家,只有她能救活这个孩子。可惜她不能,因为她已有尚文,没能力再养一个。茹丝无可奈何地放下了孩子。她没想到,小家伙的眼睛居然紧紧地追着她,那目光深深地刺痛了她。

回美国后,茹丝竟像得了心病,因为总是想起武年,想得失眠,想得发疯。1995年暑假,茹丝再次到天津儿童福利院讲学。一进福利院,她先去找武年,啊,小家伙居然还在,她立即把他抱在怀里,久久不肯放下。此时此刻,茹丝下定了收养武年的决心。

然而,茹丝又很悲观,因为她没有那么多钱。收养一个孩子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,负责审查收养资格的儿童之家还要调查她的婚姻、收入及住房等一系列情况。她收入不高,而且没有自己的房子。

茹丝再次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武年。临别时,她对福利院老院长说:“我要收养这个孩子。”

回美国后,茹丝正式向明尼苏达儿童之家提出了收养武年的申请。随后,茹丝开始攒钱,一攒就是三年。

1997年,茹丝遇到了一个大麻烦——尚文的脊椎从12岁开始弯曲,14岁时一下子弯曲到50多度,变成一个S形。尚文坐不直了,上身总歪倒在一边。这一年的9月28日,茹丝把尚文送进当地最好的一家儿童医院。医生从后背开刀,贴着尚文的脊椎骨安置了两根30多厘米长的钢管,矫正他的畸形。术后,尚文自颈部以下,除四肢外全部打上了厚厚的石膏。

六个星期之后,石膏被卸掉,手术效果不错,但尚文再也不能弯腰或是转身了。夜里睡觉,尚文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自己翻身,躺累了他就大叫,茹丝就得赶紧过来帮他翻身,给他按摩。每夜两三次,有时多达10数次,茹丝休息不好,漂亮的脸上出现许多细密的皱纹。

然而,这丝毫没动摇茹丝收养武年的决心。她仍然不断地找儿童之家,希望能尽快得到武年。

所有知情人都被茹丝的真诚所感动,收养武年的手续终于办了下来。1998年9月,茹丝带着尚文再次飞到中国,到天津儿童福利院接走了武年。

一晃三年,武年都5岁了,小脸胖胖的,会说话,还会走路。小家伙是脑瘫吗?茹丝产生了怀疑。

回美国后,茹丝立即送武年去复检。检查结果,武年确实不是脑瘫,而是先天性心室间隔缺损症。医生说:“必须尽快手术,不然他有很大危险。”

1998年12月5日,茹丝陪武年住进了医院。

手术很成功。五天后,茹丝抱着武年回家了。尚文无论吃什么,都要用切碎机打成糊状,喂一口,还得托起他的下巴用水冲下去。武年自己会吃饭,但他到处跑,茹丝每时每刻都得盯住他。整天忙完大的忙小的,茹丝忙得晕头转向。

如今,武年的心脏病好了。过去他走几步就喘,就得让人抱。如今他连跑带跳,一张小嘴不停地叫。茹丝呢,又多了一些皱纹。

采访一直延续到下午5点,茹丝突然说:“我们出去一下好吗?每天下午,我都要让尚文晒晒太阳,让武年到草地上跑一跑。”

夕阳下,晚风吹动着茹丝的金发。这个女人,胸怀多伟大!(《家庭》2000年第1期)

再苦再累,美国妈妈始终笑对人生(左为武年,中为尚文)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